2019.04.28文 | 吳比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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Jane′s Walk—珍.雅各散步的啟示/吳比娜

文 | 吳比娜

曾任職建築師事務所、民間基金會,從事報導寫作與教學。

Jane’s Walk

城市散步偵查團 FB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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Jane′s Walk—珍.雅各散步的啟示/吳比娜

散步有可能成為一場社會運動嗎?市民透過散步,表達對城市的想法、對環境的關心?

步行,是最容易感知一個城市的空間方式,每年 5 月的第一個週末,世界各地的各個城市,人們自發性的走出來,探索鄰里、跟周圍的人聊天,2017 年在 36 個國家 212 個城市中,從紐約、布宜諾艾利斯、維也納、加爾各答到東京,有超過 4 萬人參與,這個叫做 Jane’s Walk 的行動,是向都市規劃作家珍.雅各(Jane Jacobs)的致敬。

1 Janes walk活動標示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(Jane’s Walk 活動標示 。圖/ Jane’s Walk

 

珍.雅各是誰?

一般來說,都市規劃被認為是「上面的人」、政府所做的決定,跟市井小民是沒有關係的。珍.雅各大概是主張「城市應為人民規劃」的代表性人物。

這位戴著圓圓的眼鏡、笑容慧黠的美國女士,在紐約當記者,為建築評論雜誌寫文章,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城市被現代主義的浪潮所席捲,興建摩天大樓、蓋高速公路、移除貧民區,她觀察到許多都市更新計畫,實際上消滅了街道上社區的活力。這究竟是發展,或是城市靈魂、生命力的扼殺?她開始質疑主流的菁英思維。

在洛克斐勒基金會 3 年期的贊助下,1961 年她完成「美國偉大城市的生與死」一書,她批評現代的理性主義規劃,簡化的分區創造了孤立的空間,短期速效的開發下,卻是居民的迫遷、無人使用的公共空間、消失的社群文化。她指出這些看似理想的計劃,往往忽略了人們真實的生活。她認為沒有人可以透過車子上的匆匆一瞥、擺弄模型、或是烏托邦的幻想便能了解城市,「你必須走出辦公室,實地走走。」

當時汽車文化當道,紐約市政府計劃修築一條快速公路穿過華盛頓廣場,將重要的鄰里空間一分為二,導致許多民眾的反對,珍.雅各從作家轉為行動者,捍衛她所生活的紐約社區,串連媒體,擴大聲援。當她所居住的格林威治村被指定為窳陋地區,街廓計劃被拆除改為高層大樓,造成許多家庭、小商店流離失所,她邀請社區領袖、規劃者一起在當地小店聚會,商議在公聽會上輪流發言。從 1950 到 1960 年間,在紐約的都市政策中,珍.雅各幾乎無役不與,鼓勵人們有權利對公共政策提出反思(註1)

最後,市民行動成功的扭轉了市政府的決策方向,保存了今日紐約格林威治、蘇活等重要街廓的紋理,也影響了美國與世界各地的規劃思維。

2 珍雅各在地方小店所舉辦的記者會裡手持各種文件
      (珍.雅各在地方小店所舉辦的記者會裡,手持各種文件。圖 / Wikipedia

她提出「街道芭蕾」(Sidewalk ballet)的概念,街道上各種人、事、物的互動,宛若舞蹈,各自獨立的步伐、韻律,組成一首複雜的舞曲。她認為城市宛如生態系,多元要素之間彼此支持、互相強化,看來混亂,卻有其秩序。在成功的鄰里規劃裡,有趣的街道串聯成網絡,構成城市的紋理,中間佈有人行道、廣場、公共建築,強化空間的豐富性和多元使用,形塑了地區的特色與認同……。

但更重要的,珍.雅各代表一種反思的精神,她幾乎提出一種「散步即規劃」的方法論。她相信解決城市問題的方案,通常來自於居住在那裡的人第一手的生活經驗、創意、想法。你無須是專家,「你所需要的是一雙觀察的眼、對人們的好奇心、還有願意走路。」
 

Jane’s Walk—由市民領導的散步對話

也因此,在珍.雅各 2006 年去世後,2007 年起,人們開始在她的生日(5 月 4 日),每年 5 月的第一個禮拜,發起「珍.雅各的散步」,以散步作為邀請人們討論生活環境的媒介,促使市民參與都市規劃。任何人都可以發起散步行動,從三五成群到 10 至 20人的小團體,有些獲得補助,但多半是志願發起。帶領者需要自訂主題、路線,邀請市民免費參加,在散步過程中,人們分享自己的生活故事、對社區的認識,彼此連結,宛如一場移動的對話(註2)

在紐約,由紐約市藝術協會所贊助,每年在該週末有近 200 場的 Jane’s Walk,人們走訪歷史景點、緬懷消失的社區小店、檢視公共空間的開放性(是否被私有化)、踏勘社區菜園,並舉辦攝影比賽,鼓勵參加者在途中拍照,上傳到社群網站;在維也納,人們巡禮城市塗鴉、觀察市中心車輛與行人間的交通問題,討論女性在城市裡的生活經驗;在加爾各答,人們從當地為數眾多的老戲院,了解到地方獨特戲劇的文化,也去探訪河濱濕地,了解濕地跟城市生態之間的關係……。從探索一個地方、討論一個議題、倡議一項行動,各種主題都有,包羅萬象,從大都會到小城鎮,不分男女老少,人們走出來散步,關心自己的城市。

3 多倫多也有相當活躍的Janes Walk社群每年有數十場散步 1
多倫多也有相當活躍的 Jane’s Walk 社群,每年有數十場散步。 圖 / Wikimedia Commons

 

臺南的Jane’s Walk

在臺灣,我們在臺南也連續兩年舉辦了 Jane’s Walk,跟社大的課程連結,第一次的主題是水岸空間,我們從濱海的安平聚落出發,沿著鹽水溪、運河走向城市,交換著彼此對這段路線的生活經驗,也討論政府正在進行的水岸城市規劃。在初夏的炎熱中滴著汗水走著,發現因為缺少樹木、休憩設施,河濱活動相當有限,還需要更多細緻人性尺度的設計,才能把人帶向河邊,真正親近水岸。

4 台南水岸空間
      (臺南水岸空間 Jane’s Walk,走在幾乎無遮蔭的堤防上。圖 / 吳比娜)

第二次是「即將消失的鐵道街景」,臺南鐵路地下化的工程已然動工,但作為公共議題,仍有學習與反省的必要,透過踏查,我們認識地下化工程始末,反思媒體上的報導。走這段不尋常的路線,我們鑽進平常不會進去的地下道,經過小菜園、秘密花園……,感受鐵路與城市環境交融的關係,並記錄即將消失的鐵道風景。

5 台南即將消失的鐵道街景 Janes Walk 1
          (「臺南即將消失的鐵道街景」Jane’s Walk。 圖 / 吳比娜)

 

對專業者的啟示

散步如何導向規劃,未必容易,但在溫哥華、多倫多,有些大學的規劃、建築學系開始發起 Jane’s Walk,讓師生藉此跟民眾互動。在巴西的 Goiania 市,規劃單位以一系列的 Jane’s Walk 作為民眾參與的媒介,跟環境、文史團體串連,以地圖、訪談記錄意見,回饋到都市發展計畫中。「一群人實地散步,要比坐在那裡開公聽會生動多了!」,人們在這一天走出自己的辦公室、車子,用步行、最簡單的大眾運輸,第一手的去感受城市生活。

跟 1960 年的紐約相比,事隔 50 年以後,世界城市仍在面對許多規劃與開發的抉擇,我們仍可從珍.雅各身上學到重要的一課,專業規劃者應該更全面的照顧到沒有聲音的權利關係人,而不只是根據自己腦中的理想、或滿足特定政治權力而做規劃,規劃專業與民眾參與之間兩者應彼此平衡,並互相對話。

目前在臺灣,臺桃園等地都有 Jane’s Walk 的帶領者,而臺北還沒有。今年 5 月又快到了,你想要發起什麼樣主題的散步?是爭取推嬰兒車媽媽們的行人權、關注城市的低收入住宅,或是獨立書店之旅?任何主題都可以。許多人在散步的途中,往往驚訝自己從來沒有看到身邊日常的事物,也跟不曾對話過的人相遇。讓我們先像珍.雅各所說的,出去走走,用自己的眼睛觀察吧。
 



(註1)這段故事可見於日前發行的紀錄片《紐約大國民:珍.雅各》 Citizen Jane, Battle for the City, 2017。
(註2)記住,帶領者不需要是歷史專家、建築專家、規劃專家,Jane’s Walk 不是一場導覽、課程,更重要的是參加者之間彼此的對話,多多構思問題,對參加者發問!最好的 Jane’s Walk 通常都在當地咖啡廳、小酒吧結束,讓人們可以延續聊天,你永遠不知道在散步中,會冒出什麼想法、創意、友誼!